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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村字典||雪

发稿时间:2023-06-14 13:50:47 来源: 顶端新闻

| 雪 |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胡天翔


插图|蒋静静

我是在三眼井撞倒那位大嫂的。

腊月,天空灰蒙蒙的,天气预报说薄暮有雪。出新蔡二高的大门,长长的自行车队伍像垮坝的洪水一样滚滚向前。脸冷、手冷,风还蛇一样从领口往下溜,从裤脚往上钻。

我紧握车把,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冲过东关菜市场、棉纺厂、公安局。风裹着尘土在街上飞舞,好在有薄薄的眼镜片挡着,灰尘钻不进我微眯的双眼里。过了老街的十字路口,车流分成三支,往南往北各有一支,我顺着和平街往西飞。

过三眼井,过沟渠上的石桥,有一个下坡,我骑着车呼啦啦往下冲,北边的巷子里突然蹿出来一辆自行车。躲闪不及,对方车的前轮正好撞到我车的后轮。我的人和车都没事,身后传来自行车的倒地声和女人的惊叫声:哗!哎呀——

我把车子支在路边,看见一个女人倒在路上,三十岁左右,右腿被自行车压在下面,哎吆哎吆地呻吟着。我扶起车子,她慢慢站起身。我搀着她挪到路边,坐到马路牙子上。

女人不停地抚着胸口,呼呼地喘气。见路中间有个蓝的包袱,我连忙捡过来递给她。包里装的像是衣服,鼓鼓囊囊的。女人打开包看了看,搁到脚边说:“熊娃,你骑恁快干嘛?”

见我傻子一样不说话,女人揙起右腿的裤子,见脚踝上擦破皮向外渗着血,说:“出血了,咱去医院吧。”

我把裤兜里的五元纸币拿出来说:“大嫂,俺就五块钱。”

女人看了看我,站起来揉揉屁股揉揉膝盖,弯腰掂起负担说:“你是学生吧,俺不会讹你,咱去诊所清理下伤口。”

女人把负担挂到车把上,推着车子走。我推着车子跟着。出了和平街,往南走到新正路口,路东边就有一家诊所。涂碘酒,贴纱布,又拿一瓶碘酒和一包棉球,一共才三块钱。我把医生找的两块钱给女人,她坚决不要。

出了诊所,女人忍疼骑上车子,说:“同学,你走吧,俺沿新正路往西走。”

“大嫂,咱顺路,俺到陈店东边的王楼。”我说。

走着聊着,我知道了大嫂进城是来给两个孩子买大袄的。来到新蔡一高的南门,天上开始落雪粒儿,女人看看天说:“雪会下大,俺家就在城西的七里庄,你先走吧,到三岔路口坐客车回家。”歉意地辞别女人,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往前赶。

雪粒儿越落越稠,噼哩叭啦地砸到地上。到了三岔路口,一辆去正阳汝南埠的客车停在路边。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在车后喊人。我说去王楼。他说三块钱。我说平常都是两块。他说人是两块钱,带自行车加一块钱。我说自行车不要钱。他说谁不要钱你去坐谁的车。想到兜里的两块钱,我骑上自行车走了。

骑到七里庄,雪粒儿变成了雪花,纷纷扬扬地飘起来。骑过西关的石桥,雪片已是漫天飞舞。路面已变得湿滑,我正用力地掌着车把骑着,那辆客车从后面驶过,停在路边。车门打开,那个秃顶伸头朝我喊:“两块,坐不坐?”

“坐!”我说。

秃顶走下车,搬起我的自行车,将车把别在扶梯上,从挎包里翻根尼龙绳将后支架绑到栏杆上。我怕车子掉下来,让他把自行车扛到车顶,扔进装货的护栏里。秃顶朝车子蹬了一脚说:“稳当得很,车子掉了,赔你新的。”

车厢里塞满了人。上了车,我和秃顶贴着前面的人,才关上车门。新正路上坑坑洼洼的,上人下人,车子走走停停。到了十里铺,我下车看看,自行车还在。到了河坞路口,我下车看看,自行车仍在。到王楼了,我和秃顶到客车后面一看,自行车挂着呢,车前轮却不见了。

我让秃顶赔二十块钱。秃顶说是免费带的自行车,最多只能赔十块钱。我说你图省劲没把车子搁在护栏里。秃顶说前轮子掉了,怨车子太破。我和秃顶讲理,客车却呼呼地发动了,我忙拦在车前不让走,秃顶拉着我的胳膊,一下把我甩到路边。我滑倒在地,秃顶扔下十块钱,像兔子一样跳进车里,客车迅疾地跑了……

天黑了,又下着大雪,公路上见不到一个人,连王九开的诊所也关了门。扛着车子下了公路,我把自行车扔在诊所门口,才冒着大雪穿过王楼回杨楼。田野里白茫茫一片,我循着雪路上冒出的枯草疾行。到家后,父母已吃过晚饭,听我讲了遭遇,母亲边给我热面条边夸大嫂善良骂秃顶坏良心,父亲则郑重地说:“这事不怨你,睡一觉就忘了吧,我明天去王楼修车子。”

那夜的雪让我难忘,但让我更加难忘的还有后来的事。

第二年四月的一天,我骑自行车去县城上学。刚过七里庄,迎面走来一个㧟着细筐的女人,看了看我,伸手拦着我说:“同学,还记得我吗?咱俩撞过车呢。”

“大嫂。”我想起来了。大嫂高兴地从细筐里拿根黄瓜,说是刚从地里摘的。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来,大嫂又拿出两根硬塞进我提兜里。“路上慢点,好好学啊!”走了好远,大嫂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。

又一年的秋天,我去驻马店师院上学,在王楼等车。车是来了,车门却没开,司机说车里人满了,我可以和跟车的坐车顶上。我顺着扶梯爬上车顶,一个人站在护栏里伸手拉我,有些眼熟,一时想不起来是谁。

那人也认出了我,笑笑,问我去城里上学嘛。我说到城里转车去驻马店,又好奇地看了那人两眼。秃顶,突兀的是右眼上有两条眉毛:多了一道疤痕。

看我盯着他看,秃顶说:“那天到汝南埠后,我下车就滑倒了,眉骨磕在车门下的台子上,裂个大口子,缝了六针呢。老弟,哥对不起你,不过哥也受了惩罚,你别记恨哥!”这个时候,我才想起来那辆掉了一个轮子的自行车。

秃顶说得很诚恳,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两个人都沉默着。路不平坦,车顶上的风大,我和他都紧紧地抓住屁股下的铁杆……

(2019年12期《百花园》,2020年1期《小小说选刊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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